一百七十五节 一眼挪不开

鼎鼎当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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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他还不进城呢?

    他要是不进城了呢?

    城内自不会平静,王曲曲的心更难以平静,直到尘埃落定,城外受降的日子明明确确地定下来。

    夜里她就醒了。

    府上的人都在忙碌,她醒了,却装睡着,府上的人空了,她起来,却梳妆打扮了。你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出于爱的人能够做出来什么。王曲曲也不知道,她好像只剩下躯壳,全是靠着本能行事。天亮之后,她补完妆,把自己束到花骨朵一样的大裙中,一层一层的衣褶,好像滚出来的花蕊,密密麻麻就包裹了上来,盛开着惊艳的红,那红色像是带了一种迷人的毒,把镜子染得发紫,把房屋的每一寸给充盈。

    她不想等在这里,她怕等在这儿,而该来的人不来。

    她想走到最显眼的位置。

    于是,让贴身的丫鬟扶着,让后喊来的两个丫鬟掀着长裙,走了出来,风姿卓然地挺立着。然而,不等她去往城门方向。拓跋晓晓派人回来,说狄阿鸟入城之后要去宗庙,家里又是一团乱。

    拓跋巍巍的儿子们忙于操办政事,不管他们带着奴仆走得一个不剩,家里的女眷还能呆在家里,可一说去宗庙,那便是女眷们也不能不一色赶过去,顿时就是一阵鸡飞狗跳。这些天,拓跋氏的子女集中在一块儿,毕竟是生死攸关的时候,集中在一起,能有一些安全感,所以很短的时间内,大量的女眷和孩子就涌了出来,扎着白绸和白带。李景思的妻子齐齐格也在,眼神中却带着淡淡的忧虑。

    李景思早早派人回来过,让她试图劝住拓跋晓晓,不让拓跋晓晓投降给东夏。但齐齐格与拓跋晓晓再怎么说,不敌东夏一国做出的保证,家里如此多的男女,还有不少孩子,十来多岁的,刚刚出生的,这些人的性命更需要的是一个可靠的保证,而不是投降谁更对,投降谁更有利。

    齐齐格却总是别扭。

    她一个女人,并不知道凉中城内外呼声一致,也不知道那个打败陈国,逼死他父亲的人放在拓跋晓晓面前的承诺。

    她只知道,丈夫与碧眼黄须儿意见不合,谁的更正确呢?她不想知道,却只知道狄阿鸟是害死他父汗的人。

    女眷和老少看到了一身盛装的王曲曲。

    她们和王曲曲来往并不多,发出惊叫:“看她。穿了一身红。”

    但他们里头有的是清楚内情的,小声说:“别乱讲。阿尔蔑要将她献给东夏王狄阿鸟,她不穿盛装穿什么。”众人一路往前走,一路扭着头看她。齐齐格都走过去了,却想起了什么,又走了回来,站到了王曲曲面前,牵上就说:“快走。一起去宗庙去。”王曲曲有些慌乱,更多的是迷茫,她是想要站到一个显眼的位置上等那个人,可是能站在哪儿呢,她不知道,既然说狄阿鸟要去拓跋氏的宗庙,她就肯去宗庙,心中想,便到那里等他吧。

    但是疑惑难解,她轻声问:“姐姐。狄阿鸟去那儿干什么?”

    齐齐格不知道。

    她想了一下说:“我听说灭国,就是要毁灭人家的宗庙。”

    这正是这个原因,无论拓跋晓晓是怎么说的,通知都去,她也不肯带上孩子,自己是昂首阔步地走着。

    这一路跨步,找到了点儿英武。

    齐齐格突然一掀自己的衣裳,给王曲曲看了一下腰上的匕首,凶狠地说:“他要是敢对我先祖,对我父汗不敬,我就与他拼了。”

    紧接着,她给王曲曲说:“你也该备一把,把你献给他,谁知道他会怎么对待你?这些男人,每一个有用的,打了败仗,就知道把妻子献给别人,想一想就觉得拓跋氏完了,再也没有刚烈的巴特尔了。”

    她问王曲曲:“你有刀吗?”

    王曲曲吞吞吐吐地说:“有。我没带。姐姐。你不会真和他拼了吧。”

    齐齐格迟疑了一下说:“要看他要做什么。和他拼了不怕,要是没杀掉他,他把大大小小一家子杀光呢。看情况吧。”

    王曲曲这才放心,慢慢与她一道走着,然后共同乘了一辆车,开始往宗庙驰去,人未到宗庙,就被堵上了。

    不知道是谁鼓动的。

    一大群雍人并不忙着去城门口聚集,站在街心招呼:“看。这是汗王家的女人们。看她们的狼狈相。”

    百姓们只是指手画脚,并没有过激地去揪她们。换言之,如果狄阿鸟不是显著对陈国拓跋氏部族的人现出优待,很有可能这些雍人就会把自己受到的压榨和凌辱报复到他们身上。

    尽管如此,也是一场可怕的惊吓。

    好不容易来到宗庙,不少女人都哭了起来,她们把大殿占上,台轩占上,发现不少自己的男人也越到越多,有的就跑去倾诉了。

    齐齐格觉得难以忍受。

    十二分难以忍受。

    她不知道自己家族的人何时变得这么脆弱了。

    她的一个长辈,一个拓跋氏的长姑也在恶狠狠地说:“她们这是干什么?当年我们什么没遇到过,何曾有一滴眼泪?”

    但是没用。

    女人们哭,不少男人也焦虑不安。

    王曲曲觉得很正常呀,害怕,难道可以不害怕吗?

    她不自觉地离齐齐格她们几个远一点儿,然而一转念,想起齐齐格的话,她又一阵担心害怕,连忙上前,站到齐齐格她们的前头。

    随着人群逐渐地移动,她一起移动到靠近丹墀的轩台上,却是始终站在最前方,因为即将出现的那个人,她想保护到呀,别无选择时,终是可以用身躯挡住齐齐格的短刀吧。

    太阳升起来了。

    太阳越来越高,金灿灿的,天气热了起来,王曲曲出了一身的汗,却像是一个红灯笼一样挂着。

    无比显眼之中,阿尔蔑也到了,他站在另一侧,有点呆滞地望着王曲曲。

    王曲曲时而扭过头去,能看到他双眼之中那点空洞和茫然。

    王曲曲知道,这都是五石散带来的,当年他没有服用五石散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一样青春灵动,酷爱读书,会带着自己去登高怀古,去王河极目凭朓,王曲曲不免有点心痛,陈国毁了,自己一走,谁还能照顾他呢。但这时偶尔的一个念头,她不爱阿尔蔑,一点也不爱,为什么能够一起登高怀古,一起行车坐爱,一起王河观风,而自己竟然不爱他呢,王曲曲不知道。

    她想来想去,心说:“碰到得完了吧。”

    继而,她又在心里说:“那个臭和尚是从井里钻出来的妖怪吧,专嚼人的心。我没心了,所以才不会再爱他。”

    喧闹和沸腾从城中传过来。

    即便这儿已经是很偏僻了,可那边的阵势太大,喊声太大。

    越是这样,男男女女越觉得恐惧。

    敌人来了,满城人却在迎接他,而且声势如此浩大,那该是多可怕。

    一些不支持拓跋晓晓投降的叔伯兄弟,也渐渐后怕了,如果他们决绝地与东夏一战,宁死不降,这城中欢呼声的主人会不会就代替敌人动手了呢。他们派出去的有奴仆。不大工夫就有好几拨跑回来,给他们传达消息。先是告诉他们东夏之所以能打胜仗,是他们军队中有一支萨满兵。

    证实这些萨满有不少是拓跋晓晓派去的,传话的奴隶被揍之后憋屈地站着。

    却又是有奴隶说:“他们有一支书生兵,有一支白衣郎中兵,还有一支拿锯铲锤子的兵。人都说那些书生都有札达之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说那白衣郎中兵救死扶伤,葫芦里装着金丹,一个丹服下去,快死的人就又能爬起来打仗了,说那支拿锯铲锤头的兵能造出各种神奇的军械……”

    大伙不能分辨真假,听得头晕目眩。

    狄阿鸟没有等到大中午才来。军队进城,很快就绕了一圈,从不远的街道上通过,而狄阿鸟带着他的卫队,嗒嗒儿虎,和拓跋晓晓一起来宗庙了。

    卫队飞速下马,率先爬上丹墀,进行把守,在狄阿鸟与拓跋晓晓一路登临中,完成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狄阿鸟离得越来越近了。

    拓跋氏的小王们对拓跋晓晓都是极为熟悉,只在一刹那之间,就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看得清楚。

    嗒嗒儿虎跑了不少的路,一边迈脚一边喘气。

    狄阿鸟则微笑着,听拓跋晓晓讲他几枝的族亲。领兵的都在城楼边阅兵,这儿的也就是一些吃闲饭的,或者文职的……听拓跋晓晓讲解,狄阿鸟大致是听出来了,拓跋晓晓在埋怨他们这一代没有出什么杰出的人物。

    狄阿鸟却不这么认为。

    身边的拓跋晓晓就是一个杰出的人物。

    他少年征战,战功赫赫,怎么能算庸人呢?

    那拓跋久兴,把段含章都能拐走,又怎么让段含章判断他的才能和出息呢?

    拓跋阿尔蔑,若非吞服五石散,也不是碌碌无为的人。

    这只是狄阿鸟知道的。

    之所以他们还觉得没有英才,那只是指惊才绝艳之辈,像他们父汗那样的。但是人的成长与实事和环境也有关系,拓跋巍巍这样的英雄几乎是不可复制的,他的孩子们在他的庇佑下长大,怎么可能经受他曾经经受的那些风浪呢。拓跋晓晓妄自菲薄,狄阿鸟却在心里给他全盘否了。

    但是,拓跋晓晓说得也对,拓跋巍巍一不在,除了他拓跋晓晓还凑合,没人能够主掌国运,决胜敌国。

    狄阿鸟不经意地瞄了嗒嗒儿虎一眼,看着他涨红着脸,扶着自己膝盖,哼哼着往上爬。他在心里说:“阿虎呢。阿虎将来能做到吗?”

    不管能不能做到,他都在倾注心血,他必须要在他战败,或死或伤之后,可以有一个儿子,让百姓信服,让军队归心,而且还必须镇压国运,与敌国争锋。不然的话,陈国的今天,可能是东夏的明天。

    于是,在上头的人都集中在他身上的路程中,他突然停了下来,淡淡地说:“阿虎。自古君不拜君,待会儿上去击败拓跋巍巍老汗爷,由你代你父亲,为这位难得的英雄叩首。”

    拓跋晓晓也停驻了。

    君不拜君?

    没人指望狄阿鸟跑去为拓跋巍巍磕头吧?

    然而他却让他儿子磕头。

    这意味着什么?

    敬重?

    拓跋晓晓有点糊涂了,连忙说:“怎么能让殿下屈身叩首呢?”

    狄阿鸟笑笑说:“代替孤。孤只能对你父汗行平礼,但实际上,孤却是他的晚辈,只好让孩子代为叩拜。”

    拓跋晓晓没有坚持,谁不希望自己英雄的父亲得到别人的敬重呢。

    他朝狄阿鸟看去,发现狄阿鸟抬着头,定定地盯着什么,顺着他看去,却是日上三竿的太阳下,风起卷衣,一身大红的弟媳妇,心里不自觉道:“果然是这样。他一眼盯过去,就挪不开眼了。阿尔蔑倒是拿捏得准。”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