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八章.江山美人两相侵(八)

菱微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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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菱只觉得头上后背上都冒出了汗,愈发紧张了。

    母皇果真没有骗她,老祖宗可是真的会打晚辈的!不过是一个问题回答得不如她老人家的意,便说打就打,毫不含糊啊!

    亦菱这下不敢再随意回答,她又往外看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才发觉站在这摘月楼的楼顶上,不仅能俯瞰到映月湖的全貌,还能看到这皇宫内此起彼伏的宫殿楼宇,红墙碧瓦、金檐银顶,端的是气势恢宏、金碧辉煌。

    她看了半晌,转身对老祖宗恭敬地道:“回老祖宗,亦菱还看到了富丽堂皇的宫殿。”

    “啪!”

    “哎呦!”

    话音未落,亦菱的肚子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拄杖,疼得她不禁痛呼一声,下意识地弯下身捂住了肚子,但她很快又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嘴,随后战战兢兢地抬眼看向老祖宗。

    “再看!”老祖宗转过头去,也不看她,语气比方才重了几分,似是很不满意。

    亦菱不敢懈怠,连忙直起身,走到南边的围墙前,向远处望去,同时心里嘀咕着,这老祖宗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把她带到这么高的楼阁之上,还要问她这么古怪的问题。她看到了什么?她能看到的她老人家也能看到啊!干嘛非要问她?

    亦菱十分困惑,又觉得有点委屈,原本跟着老祖宗出来,以为老祖宗已经消了气,决定网开一面,暂且放过她,谁知却平白无故地挨了两棍子。不满归不满,问题还是要回答的。不然老人家一会儿又一拄杖招呼上来了,她可吃不消。

    这一次亦菱没有再迅速作答,她仔仔细细地俯瞰了一下四周的景色,又继续往更远的地方眺望。她发觉站在这高阁之上,除了能够看到整座皇宫,还能看到宫墙和宫墙外的皇城,根据方向。她大致能推断出那边是那位皇亲贵胄、达官贵人的府邸。她甚至能找到皇女府的方向。此外,她还能隐约看到很远的地方,外城的南城门。也就是说。站在这摘月楼顶,几乎可以看到整座朝凤城。

    亦菱深呼一口气,回身走到老祖宗跟前,恭敬地道:“回老祖宗。亦菱能够看到整个朝凤城。”语毕,她垂下眸子。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半晌后,没听到老祖宗有什么动静,她不禁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看到老祖宗正望着很远的地方。眉头都皱了起来。亦菱顿时愈发忐忑,难道她还没说对?可是即便是以她的目力,也再难看到更远的地方了啊!

    老祖宗皱着眉头眺望了半晌。随后缓缓地转过脸来,目光落在了亦菱脸上。正同亦菱的视线对上。亦菱顿时一个激灵,只觉得老祖宗的眼神肃然无比,似乎还带着几分怒意。

    老祖宗抬脚绕着她走了起来,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似乎要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番。亦菱被看得浑身发毛,却又不敢有丝毫动作,只能恭敬地站在原地,也不敢转头去看老祖宗的神情。

    楼顶上十分安静,除了呼呼的风声便是老祖宗的脚步声,还有那根金拄杖击打在灰石地板上的啪啪声。

    随着金拄杖一声一声地击打在地面上,亦菱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处。听声辩位,老祖宗已经走到了她的后方,金拄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蓦然停顿,还未待她反应过来,膝弯处便挨了一下!亦菱吃痛,不由自主地便一弯腿,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膝盖狠狠地砸在坚硬的地板上,生疼。

    “我夏国堂堂皇女,眼界竟如此狭小?”身后,老祖宗厉声道,“亏你还任过将军、王爷,上过沙场、上过朝堂,站在这高楼之上,竟然只能看到朝凤城?”

    亦菱闻言一怔,也顾不上腿上的痛了,将老祖宗的这几句话反复在心里琢磨了几遍,想要从中窥得老祖宗的真意。

    “再说!”老祖宗见亦菱仍旧一脸茫然,猛地喝道。

    亦菱被老祖宗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忍不住一抖,也不敢站起来,赶忙低下头去思索。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亦菱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落下,砸在地板上,发出啪嗒的声响。老祖宗吼了几句之后,又变得出奇地有耐心,也不催促她,只等着她说出那个让她老人家满意的答案来。

    在这沉默的气氛中,在这莫名的高压下,亦菱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都不转了,平日里那点聪明机灵劲儿荡然无存。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变得越来越慌张,愈发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轻呼一口气,命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地想。她又在心中将老祖宗方才那一番话默念了几遍,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心中蓦地一喜,随即又想到了自己回到朝凤的第一天,寿宴之上老祖宗同陆太尉的对话,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亦菱又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后坚定地开口道:“老祖宗,孙儿知道了!”

    听到亦菱忽然改了称呼,一个自称“孙儿”拉近了祖孙两人间的距离,老祖宗眼皮不禁动了动,随后她看向亦菱,“说。”

    亦菱抬起头,看着老祖宗,目光无比坚定,一字一句地道:“孙儿看到了江山。”

    老祖宗闻言,面上没有波动,却是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大点声!”

    “孙儿看到了江山!”亦菱跟着中气十足地大声说道。

    “孙儿看到了这夏国的江山,不,孙儿看到了这五国的江山!孙儿看到了这整个九州大陆!孙儿看到了这整个天下!”

    亦菱高声道,语毕,只觉得自己的声音仍旧在这楼顶下回响,甚至被风吹走,带到了更远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她恍然觉得整个天地间都回响着她方才说的话,震耳欲聋,经久不绝……

    亦菱一直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仰首看着老祖宗,而老祖宗也垂首回视着她,神色一片肃然。仿佛是过了一百年那么久,老祖宗忽然移开视线。仰首大笑起来。

    那笑声在亦菱听来。竟颇有几分豪迈澎湃之意,仿佛是一位刚刚从沙场归来、立了旷世奇功的大将军,得意地仰首大笑着。

    “好!好哇!”老祖宗一面连声道着好。一面将金拄杖在地上杵着,发出金石相击的清脆声响。

    亦菱嘴角轻轻一勾,她知道自己这次答对了。

    老祖宗心中所想的答案,果真是江山。

    不止是夏国的江山。还有其他四国的江山。

    不止是中原五大国的江山,还有整片九州大陆!

    这整个天下!

    老祖宗笑够了。蓦地收回目光,再次盯住亦菱,问道:“你想不想要这江山?”

    亦菱心中一震,随后胸膛内的那一颗心加速猛跳起来。她毫不畏惧、毫不退缩地回视着老祖宗,“想!”

    “很好!”老祖宗满意地点点头,又道。“那我再问你,江山。美人,若不能兼得,你选哪个?”

    亦菱不禁大惊!不知不觉间,老祖宗一步一步,竟已将她逼至角落,令她退无可退!原来今日老祖宗带她来此,最终的目的竟是要问她这个!竟是要让她在此时此刻此地,明确地表态,江山与美人,究竟选择哪一个!

    回到朝凤已经几个月了,在朝堂上旁听百官议政也有一段时间了,她早已看出来,母皇虽贵为女帝,但这夏国朝堂的大权有大半却掌握在老祖宗这位上皇的手中。像传位于谁这样重大的事情,母皇的意见固然重要,但最有话语权的,还是老祖宗。

    如果说,她刚刚回到夏国时,老祖宗的态度还不够明朗,群臣都在观望,看老祖宗究竟是想要母皇将皇位传给她的皇表兄杜世子还是她这个自幼流落在外、不久前才归国的皇女,那么时至今日,她若还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了。此时此刻,老祖宗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老人家想让自己来继承帝位。

    可是,要继承帝位就要通过她老人家的重重考验,之前的问题是答对了,可是更大的问题来了。

    江山,美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江山,美男,究竟选择哪一个?

    也就是说,她必须现在就在帝位和容卿之间做出选择。

    如果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容卿,后果将不堪设想,老祖宗十有*会大发雷霆,说她孺子不可教、癞狗扶不上墙,别说继承帝位了,到时候恐怕她连皇女殿下都做不成了,估计连这朝凤城也待不下了。

    可是,如果她选择了帝位,那就意味着她在容卿这件事上彻底妥协了,就算她一点都不在乎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不管不顾地要想尽办法暗中同他在一起,要成为下一任女帝的她也是绝对不能传出此类流言蜚语的。

    老祖宗今日带她来到这昔日的国师府,方才在路上又同她说了许多关于开国女帝冷如雪和她的师父剑仙雪公子的秘事,怕是有着更深一层的目的。

    老祖宗想要警告她,不要暗自存着侥幸之心和非分之想,以为她继承了帝位之后还有机会同容卿在一起。老祖宗带她来这里就是想要让她明白,昔日叱咤风云的开国女帝尚且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只能通过这样隐秘的方式与心爱之人厮守,更何况她这个在夏国还没站稳脚跟的小小皇女呢?冷如雪同剑仙雪公子不过是师徒关系,都要如此小心谨慎,谨防天下百姓之口,更何况她同容卿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姑侄呢?

    老祖宗这样做,不过是要让她彻底死心,断了一切念头。

    亦菱只觉得现在自己身上冒出的一层一层的冷汗丝毫不比方才多。老祖宗果然不是简单人物,不过是带她出来而已,竟含了这么多心思,在不知不觉间暗中警告了她,还将她一步一步地逼到了绝路。

    她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不顾人伦纲常,同容卿厮守,但日后两人只能浪迹天涯,她此生再不能回到夏国为帝,更谈不上实现她心中业已萌芽的那一统五国的雄心壮志;要么选择帝位,终此一生努力做一位合格的帝王,但却永远都无法再见到最爱的那个人,更谈不上跟他朝夕相伴、长相厮守。

    这个选择真的好难。

    方才,在老祖宗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她选择江山还是美男时,那一瞬间,她几乎要一个冲动脱口而出:江山!只因她记起了那日寿宴上,她献上五国地图时,老祖宗抚摸着地图时那一副激动振奋、慷慨激昂的模样,她周身的热血也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只因那一瞬间,她蓦地感受到了老祖宗内心深处的勃勃野心,领会到了她老人家一直以来渴望实现的那个梦想,这一切同她内心的想法产生了共鸣,于是,她内心深处那刚刚萌芽的雄心壮志像疯了一般地抽枝发芽、展叶开花,花团锦簇,几欲破胸而出!

    然而,在那一瞬间,她的眼前却忽而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样快,却又那样清晰,不过刹那,却扯痛了她的心。

    一想到她选择继承帝位的结局,她就禁不住鼻子一酸、红了眼眶,委屈和苦涩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看着一直面带殷切的期盼、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老祖宗,犹疑地开口道:“孙儿……”刚说了两个字,就哽住了,泪水哗的一下决堤而出,顺着脸颊汹涌而下。

    模糊的视线中,她隐约看到老祖宗满脸的殷切渐渐地变为愤怒,老人家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猛地举起了手中的金拄杖,还未待她做出反应,后背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这一下力道可不轻,火辣辣地痛。

    “糊涂啊!你可真糊涂!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老祖宗怒喝道,同时又是一拄杖抽打在亦菱的背上。

    周围孙姑姑和随侍的几名女官垂首静立,她们皆是上皇身侧最受仰仗的亲信。方才祖孙二人谈及帝位和江山这样敏感的话题时,她们就像空气一样立在一旁,一点动静都不曾有,现在老人家教训自己的曾外孙女儿,她们更加不可能做出什么举动来插手或劝阻。亦菱此时此刻落尽了下风,只有挨训挨打的份儿。

    背上挨了几下,痛得要命,亦菱的泪水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死死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老祖宗见她挺直着背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哭着,还不肯发出声音来,那样子着实倔强得很,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又抽打了亦菱几下,厉声喝道:“你这个榆木脑袋!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你竟还不醒悟?”

    亦菱吃痛,咬着唇的牙一松,差点哭叫出声来。她更觉得委屈和不甘了,醒悟?她要怎么醒悟?醒悟到她不能跟自己的大侄子在一起?

    “你说!你究竟选什么?”老祖宗怒然道,一只手还啪啪啪地将金拄杖直往地上杵,气势逼人。

    亦菱顿了半晌,才勉强止住抽噎声,“孙儿……孙儿选……江山……”

    “怎么跟耗子叫似的?听不清,大点声!”老祖宗中气十足地喝道。

    亦菱忍不住抖了抖,但仍旧挺直了脊梁,赌气一般地扯着嗓子嚷道:“孙儿选江山!孙儿选江山!孙儿选江——山——!”

    声音自揽月楼上传出好远,亦菱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被震得嗡嗡响。

    老祖宗终于怒气全消,眉开眼笑,仰首大笑了几声,一迭声地道:“好!好!好哇!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是!孙儿记住了!”亦菱高声应道,可是话音刚落,泪水却更加汹涌地涌出了眼眶,不多时已是泪痕满面,连成线的泪水打湿了胸前的衣襟,在素色的衣衫上晕染成一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