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百科全书

玉里禾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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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您对我的沙龙有何印象?”

    初次交谈往往是客套居多;玛丽也不例外,对泰赛夫人得沙龙一顿好夸。

    泰赛道谢,又说:“真的,刚刚已经不知有多少位绅士淑女问起二位的事了。他们都渴望与您们谈话,可又担心显得太过无礼,因为您看起来对他们的话题都不太感兴趣,没有加入任何谈话圈子的打算。”

    “实在是因为我的学识太浅薄,”玛丽叹气,“无论是在十四行诗、颂歌或戏剧方面,我的学问都远远不及列位,也就不好意思开口,怕暴露自己的无知。”

    “您实在是太谦虚了。”

    “我对您相当诚实。”

    实际上不是谦虚,反而夸大了些。对诗歌戏剧,她不是浅薄,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毕竟母语是中文,她的法语能有现在的水平还是逼出来的。

    话说回来,对文艺的东西,她不是很感冒。假如早知道这个沙龙全是讨论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的,可能她都不会来。

    阿妮珂接话了:“真是巧了,我也同您一样。不如我们试试您擅长的话题,说不定能聊到一块儿呢。”

    玛丽是来体验生活的,并不打算太过深入,便只随意选了个偏门:“令人惭愧,我没有什么擅长的。不过最近对科学有些兴趣。”

    维耶尔告诉过她,在沙龙中通常不会讨论科学,一方面是不重视,另一方面也几乎没有人真正懂。

    “您和我哥哥倒是共通,”泰赛夫人笑道,“他喜欢研究化学。”

    这个玛丽知道。

    诺阿耶夫人引见她的亲人时,阿扬公爵也在。他三十多岁,为人和善,曾从过军,退役后从事化学研究,有自己的实验室——虽然此时政府和学会对科学研究有所资助,但学者们的研究经费主要来源还是自掏腰包。上回在米埃特行宫,玛丽还同他就拉瓦锡正在做的实验讨论了一下。

    阿妮珂心念一动。科学的事她知道得不多,但她假扮女仆混入米埃特的时候,曾听到王储妃和阿扬的对话。回忆浮上心头,点亮了思绪。

    “说到化学,我听说现在关于四元素的真伪问题,学界正在大讨论。”

    所谓四元素说,就是认为世界由土、水、火、风四种基本元素构成的学说,源自古希腊;有点像中国的五行论。这是最原始、最朴素的唯物主义观点之一了。当然,科学的实验方法出现后,很快就证明这种学说不靠谱。在后世,四元素说只在奇幻作品里还有用武之地——什么地水火风四系元素魔法,不要太常见。

    “四元素说当然不对。”而且很快拉瓦锡的实验就会得出结论。

    听着这斩钉截铁的表态,阿妮珂越发肯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在米埃特,王储妃也是这么说的。

    难怪她一直觉得此人的声音非常熟悉——毕竟她在奥地利也曾多次保护玛丽,常常听到她讲话;相比之下,在座的其他人或许曾见过她几次,能有荣幸与她说话的却是寥寥无几。连泰赛都只有过一次机会而已。

    王储妃来这里干什么?总不会是来打发时间的。难道她想借助社交圈建立良好的名声,扳回在凡尔赛宫的劣势?

    阿妮珂不由得提起十二万分精神。一定要全力阻止!

    ——这可真不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玛丽已经在考虑用什么借口先行离开了。

    她明明记得沙龙与启蒙思想的传播有紧密联系,难道她参加的沙龙不对?又或者还没到那个历史时期?

    也不是说她对新思想特别感兴趣——几百年前的新思想,几百年后也变得平常,甚至有些过时了。但事关时政,假如她不知道当前哪些是新哪些是旧,就容易惹祸上身。

    阿妮珂开口了:“看来您对新鲜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玛丽差点以为对方会读心术,而后反应过来,科学在这个时代也算新鲜——尽管距离牛顿发表他的力学三定律学说已近百年。

    “——我听说,”阿妮珂压低声音,“《百科全书》新卷的编纂工作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来了!玛丽精神一振。

    世界上不是没有过具有百科全书性质的图书——特别是在有重视文教传统的中国,总目类图书很多——但现代形式的百科全书,自法国始。这套立志总结人类一切智慧成果的庞大工具书,编纂大多是启蒙运动的倡导者或支持者(其中最著名的有孟德斯鸠、卢梭、伏尔泰等),高举唯物、科学、理性的大旗,自然而然成为了宣传新思想的有力武器,带上了政治色彩。而这些学者,也被称为“百科全书派”。

    在狄德罗的主持下,最初的七卷在1751年到1757年间陆续出版,后被巴黎高等法院下令禁止,副主编达朗贝尔——学过高等数学的一定知道达朗贝尔判别法——不得不从此退出。不过,由于几位显要、例如蓬帕杜夫人的背后支持,当局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编纂工作一直“秘密”地继续着,并于1765年出版了八到十七卷。

    正是玛丽期待听到的话题。

    “这次将会出版多少卷?”

    “听说是十一卷。”

    “卢修斯先生”忽然开口:“我的夫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到阳台上透透气?”

    玛丽一愣。

    今晚她的男伴并不是维耶尔神父——他说自己的相貌声音沙龙客人都太熟悉,容易猜出身份——而是博伊队长。他多少有些爱操心,但不是那种随意干涉主人行动的性格,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跟在玛丽身边,只回答必要的客套话,即便有几位女性用眼神暗示他单独谈话,他也视而不见。

    说实在的,如果他愿意,收获个一夜情都不是难事——即便带着面具,他的外表也足够抢眼;挺直的鼻子、高高的颧骨,两撇浓密的小羊角胡子正是中年男人的流行,柔和了他的冷峻气质。至于挺拔的站姿、修长的身材,在一群因为营养过剩而略显富态的绅士中分外突出。至于他的已婚身份——谁在乎?

    难得他主动开口,虽然有些失礼,但玛丽还是点了头。

    来到露台,博伊没有心思欣赏美丽的夜空。

    “殿下,”他低声说,“请原谅我的失礼,您可能不了解,百科全书是危险的话题。万一让陛下知道您对这个感兴趣,会有很大麻烦。”

    他知道这打破了自己的原则,但现在能提醒王储妃的人都不在,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天真的女孩”落入危险。

    博伊有一种近乎直觉的警惕性:阿妮珂正是这么打算的。引导玛丽成为新思想拥护者,国王自然不会容忍她。就算玛丽因为王室出身而对新思想不感冒,那也没关系,因为只要谈论,就有破绽,就有把柄可寻。

    只是他们不知道,国王的反感,是玛丽现在最不在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