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责任如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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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起来一进灶房,就见哑爷爷在那里生火烧水,罗扇连忙过去问他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动手做饭,哑爷爷用手比划着告诉她白大老爷和白大少爷要在枕梦居吃早点,罗扇心道臭大云那家伙昨晚也不告诉她一声,害她什么都没准备。

    既然是白府的大头头要在这儿吃早餐,当然不能怠慢,谁晓得他大白总是什么口味,左一房妻、右一房妾,心里还挂念着个元配夫人,据说人又长得英俊潇洒,怕是房事上嘻嘻嘻嘻……那就给他做顿补元气的罗氏爱心早餐好了。

    罗扇从架子上挑了三对羊肾、少许羊肉出来洗净切片,再把葱白切段儿,同枸杞叶和大米一起入清水锅子里慢熬细煮——吃肾补肾,大白总您老好生受用罢,明年再给我们小云添一窝漂漂亮亮的小妹妹嘛嘻嘻嘻嘻!

    点心是用核桃、花生、松子、榛子和茯苓加面粉蒸的百果茯苓糕,有健脾渗湿、宁心安神之养生功效,尤适于高血压、气虚湿阻型患者食用——大白总您老年纪一把了还要夜夜在温柔乡里辛苦耕耘,万一不小心玩嗨了来个血压疾升可就不美了哟!

    就粥小菜是番茄豆,将泡了一晚上的黄豆入锅煮熟捞出,再入放了黄油的锅中翻搅,加盐、糖、味精、少许水和罗扇自个儿做的番茄酱,勾芡汁,出锅。

    哑爷爷负责把早饭端到正房里去,见白家爷儿俩才刚从卧室里出来,白大少爷衣冠整齐,脸也洗得干干净净,反观他老子白大老爷,中衣也未穿,只在外面披着件绛紫色的袍子,露着里头光裸的胸脯,下面撒着裤脚,迈步时便隐隐露出脚腕上扣着的那枚月光石的镯子来,光着的脚上懒洋洋地趿着家常的缎面儿鞋,走了两步后还不小心把鞋甩掉了,连忙单腿儿跳着去找鞋,一手扶着白大少爷的肩,一手去揉惺忪睡眼——这爷儿俩也不知谁才像当爹的!

    父子俩在桌边坐了,哑爷爷连忙把早饭摆上桌去,白大老爷在身上摸了半天,似乎没找到要找的东西,随手就拈过一根筷子去,把一头散发随意在脑后卷了几卷,将筷子往上一插,那头发就被固定了住。

    还是这般的不修边幅……哑爷爷摇了摇头,幸好三位少爷哪一个也没遗传到他这性子。

    白大老爷瞅了瞅桌上的早饭,一指面前粉彩莲花碗里热腾腾的粥:“这是什么粥?”

    “五味粥。”白大少爷瞟了一眼,“补肾壮阳哒。”

    “嗤……”白大老爷睨向无辜的哑爷爷,“您老倒是心疼我,然而昨晚我睡得安省着呢,啥也没干,手也不累。”

    哑爷爷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转身往外走,准备回灶房给白大老爷再拿双筷子过来,经过二狗子的鸟笼旁边时,见它哇地一声叫起来:“青蛙妹你又偷懒!二狗子还没吃饭!青蛙妹你是傻蛋!揍你只用一招半!”

    白大老爷好笑不已地起身,趿着鞋子晃到二狗子笼前,纳闷儿地瞅着它:“青蛙妹是谁?二狗子的相好?这一套一套的都跟谁学的?”

    “呸!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呀?!”二狗子冲着白大老爷叫,语气像极了罗扇,“灶房有佳人,拎刀而独立。一顾倾人碗,再顾倾人锅。宁不知,倾碗与倾锅,佳人爱肉多!”

    白大老爷听得仰脖大笑:“好个爱吃肉的佳人,连锅都给人倾了!我倒要看看这佳人究竟是美到了怎样的地步,让我们哑老给藏在灶房里不让露面儿!”说着就要往门外去,忽听得身后白大少爷叫了声“爹……”,不由倏地转回身去,一脸地难以置信:“小云,你方才叫我什么?是不是叫‘爹’了?是不是?”

    白大少爷挠着头:“是罢……我也不知怎地,方才听见你大声笑,心里一高兴,‘爹’字就自己从脑袋里蹦出来了……”

    “哈哈哈哈!好啊!好!小云你终于能把这个‘爹’字叫出口了,你爹我当真要开心得笑死了呢!”白大老爷欣喜若狂地大步奔回桌边,抻过椅子往白大少爷身边一坐,满眼星光四射,“乖小云,再叫一声给爹听听!爹有多少年没听见你叫爹了?!”

    白大少爷歪着头看他:“想让我叫你也不难,要像方才那样笑我才能叫得出口,你若日后想听我天天叫你,你就得天天笑才成。”

    “好好好,你肯叫我,我自是要乐得天天笑!哈哈哈哈!”白大老爷喜上眉梢。

    “爹!”白大少爷果然脆生生地叫道。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白大老爷笑声朗朗。

    “爹!”

    “好好!哈哈哈哈哈!”

    “爹!爹!”

    “哈哈哈哈哈哈哈!”

    “爹!”

    “哈哈哈哈哈哈……”

    “爹爹!”

    “哈哈哈哈……”

    后来,白大老爷嗓子就哑了,一整天也没跟人说半句话。

    过了两日,白大少爷吃罢午饭又跑来了枕梦居,穿着菊黄的衫子,阳光下笑容夺目:“小扇儿小扇儿!告诉你个好消息!”

    “哦,你的亲事定下了?”罗扇一边盯着水盆子里两只肥螃蟹打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白大少爷伸手在罗扇纤细的后脖颈儿上轻轻捏了一下,好笑地勾了勾唇,口中则正经地道:“不是,是关于小昙的事。”

    罗扇又“哦”了一声:“那就是他的亲事定下了?”手里则把两只公螃蟹坏心眼地摞在一起。

    “也不是,”白大少爷把罗扇的手从水盆里捉出来,“看钳着你!是前几日宫里头太上皇过大寿,小昙的宁濛蛋糕不是御贡么?所以他就令人做了个祝寿的蛋糕送进了宫去,你猜他是怎么做的?哈哈哈!你绝想不到!小昙竟是令人用蛋糕、水果、蜜饯、糖和奶油做成了一座能盛下十几个人的宫殿!宫殿的内壁上用奶油画着太上皇执政时的功绩和生平大事记——皆是歌功颂德的内容,还有各式的壁花纹样,比上回给白胡子老头做的那个还要漂亮十倍!正巧宫里有几个七八岁的小王爷小公主很得太上皇宠爱,见了那蛋糕宫殿喜欢得不得了,太上皇便更是高兴,当场就赐了赏!小扇儿你猜,太上皇赏了我们小昙什么?”

    罗扇迟疑地道:“不会……不会是给二少爷赐了婚什么的罢?这要是赐二少爷尚公主的话……未见得就是好事啊。”

    “傻丫头,”白大少爷轻轻在罗扇脑门上点了一下,“就算我朝不似书上写的那些个朝代重农轻商,皇上也是不会允许公主嫁给商人的,除非赐小昙个有名无实的散职,并且不允他再掌理家中生意——不是赐婚,而是赐权!”

    “赐权?什么权?”罗扇倒真好奇了。

    “皇家商会理事长!”白大少爷拍手笑道。

    “……那是什么……”罗扇一脸懵懂。

    “理事就是代表皇家商会行使职权并且处理事务者的职称,”白大少爷学着白二少爷淡淡的神情和语气道,显然他也这么问过白二少爷了,“理事长就是所有理事的长官,处理商会中重大问题以及做出重大决策之人,地位仅次于商会的会长。”

    “哇——噻!牛叉啊!皇家商会又是什么东东?”罗扇也拍手笑。

    “就是管理所有皇商的组织,民间商户并未包括在内,”白大少爷伸手在罗扇脑瓜儿上抚了抚,“既是太上皇亲口赐的这权力,那么除非小昙犯了什么大错,否则任谁也撤不了他这职务,并且他这职务只有可能继续往上升,也就是最后成为会长,而没可能降低他的职务,也就是说呢——小昙这个皇家商会理事长是注定可以一辈子稳稳地当着了!白胡子老头高兴得一把胡子都翘了起来,说小昙给咱们白氏这一支大大长了脸,待过年祭祖开族会的时候管教那起平日眼红嫉妒我们的其它白氏子孙彻底心服口服!我偷偷听见别人私下里议论说啊,保不准小昙将来还能成为白氏一族的大族长呐!小扇儿你说,小昙厉不厉害?”

    “厉……厉害……”罗扇心思有些乱,连白大少爷几时离开的都未曾发觉。

    皇家商会的理事长……这样真的好么?他身上的担子已经太多了,他才这么年轻,能承受得了么?皇家事务要管,自家事务也要管,他也是血肉之躯啊,这个年纪不正是应该享受大好生活的时候吗?他当真喜欢做这些事情吗?他当真从不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吗……

    白大少爷慢慢地步于紫竹林内的白石小径上,竹林深处,一个人正负着手立在那里,听见脚步声便向着这边转过头来,低笑着道:“皇家商会理事长,是荣耀也是枷锁,如今可把他套牢了,皇命难违,纵是他想退也退不得,莫说白家整个宗族不会同意,就是藿城的商会也不会同意——藿城能出个皇家商会的管事人,对整个藿城商圈都有着莫大的好处……一边是家族压力,一边是外界压力……白沐昙这一回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摆脱‘责任’二字了!”

    白大少爷恍若未闻,只管继续往前走,那人在他身后伸了个懒腰,掸了掸衣上的灰,不紧不慢地跟着:“白老二这一阵暗中同黎清雨走得很近,有几位藿城商会中的长老也被他各投所好地拉拢过去了,我看他这样子是想勾结姓黎的小子来个里应外合,保不准他已劝动了黎小子主动向白府示弱,以令两家重修旧好,再由那几位商会长老从中搓和,好让白家不得不放弃再同黎家对立,然后呢……黎家出于‘诚意’,八成要把黎清清嫁过来,到时候白老二再在老爷子老太太面前为黎清清美言几句,那姑娘人本就生得好,家世又不比白家差,门当户又对,老两口十有八.九会拍板儿,嘿嘿,于是白老二里应外合之计也就成了一半,黎清清把柄在他手里攥着,自然只能听他指使,想怎么添乱子就怎么添乱子……白家可就要热闹喽!”

    见白大少爷仍不作声地一味往前走,这人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你那小心上人儿莫非还对你那二弟念念不忘?她担心他了?所以你现在心里不爽了?啧啧,在追求女孩子这一项上,你可比你那风流老爹差太远了,换作是你老爹啊,何须像你这般费这么大功夫,一记风骚的眼神过去,保管贞洁烈女都能变成荡.妇淫.娃——你知道他们怎么评价你老爹的?说他只要想,男人都能追到手!瞅瞅,这是什么功夫?这是……”

    “烦。”白大少爷终于吐了一个字。

    这人摸着鼻子笑,果然住了嘴,半晌方又道:“你要当心,狗急了还要跳墙,更何况现在你那二弟几乎已经坐稳了白府少东家的位子,白老二怕是不肯再等下去了,剥夺长房嫡子们的继承权最简便快捷的法子,还是取走你的小命这一途,相信他的首选目标还会是你。”

    白大少爷不作停留,只管昂首阔步地走入竹林外菊影摇曳的无限秋光里,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这人低笑了几声,喃喃地自语:“白梅衣啊白梅衣,若你当年能有你儿子一半的手段与狠绝,如是她又何至……自我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