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南海药仙南极翁

江湖水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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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秋的傍晚,南京汤山别业的后花园内,花木扶疏,老龙头泡在温泉内洗澡,小妾葛娇娇在为他擦背,俩人聊着天。

    温泉的水温适度,微微冒着热汽,即便是在隆冬天气,温泉的水温也一如盛夏,对人的身体,尤其是皮肤极为有益。

    他俩聊得十分闲适,老龙头喜欢葛娇娇,不仅因为她年轻美貌,更重要的是葛娇娇善解人意,乖巧善谈,使他落落寡合的老年生涯,凭添了许多乐趣。

    老龙头身上有许多伤疤,他的伤疤多得就象树根,胸前背后,上肢下肢,小腹臀部,凹凸虬结,象藤萝象树根似的几乎爬满了他的周身,每一条可怕的伤疤,都伴有一个九死一生的故事,有那么多伤疤的人,竟然给他活了下来,这真是个奇迹。他的这份家业,起初是他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后来这份家业的发展壮大,更多的却是靠他善于经营,苦于经营,开拓出来的。

    老了,他就想歇息歇息了。可是不能,几个儿孙,他最清楚不过:有的过于稳健,不知通变;有的只知逐利经商,不顾其余;有的勇武有余,智谋不足;有的夸夸其谈,不切实际。均难以独挡一面,撑起三十六条水道的大业。到老了,他都不能怡养天年,还要去苦苦支撑门面。

    不了解他的人,以为他恋栈;了解他的人,认为他把事业看得太重,大可不必。人生有许多事是不能强求的,要顺其自然,行于其所行,止于其所止,如是而已。凡事物有盛必有衰,有始必有终,身后之事,大可随波逐流,听凭天命安排即可。

    可老龙头不信命,他不能让自己撑起的这份事业垮了。他看中的人选便是把弟柳三哥。柳三哥德才兼备、通权达变,如果柳三哥肯接手这个摊子,他便放心了,三十六条水道这艘大船便翻不了了。

    有人说:船大抗风浪抗风险。

    这话不对,那是不懂江湖的人说的屁话。船越大赚的银子越多,这不假,可船越大,一旦倾侧,翻起来,救都没法救,那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可柳三哥是死活不肯接。

    象他这样的年轻人不多,多数年轻人会抢着来争这个象征权力与财富的位子,削尖脑袋往上爬,他们看重的是荣耀、权力、金银、美女、豪宅、名马,当危机一旦降临时,便会六神无主,张皇失措,为了保全自己,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出卖水道的利益,直至最后败亡。这种年轻人,他嗤之以鼻,根本就不屑一顾,对自己家里的几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他送他们去乡下务农耕读,每月按一般农家的生活标准拨付银钱,不准他们踏进城市一步,将他们永久排除出了接班人之列。

    水道的家法是森严的,老龙头家里的家法同样也是森严的。没人敢去违犯家法,包括他的夫人与小妾。

    葛娇娇用棉布轻轻地在给老龙头擦洗胸部与上肢,老龙头闭上双眼,已在温泉浸泡中睡去。

    花径上走来一个丫环,她手中拿着个竹筒,竹筒上的蜡封完好无损。葛娇娇呶呶嘴,让她放在池边茶几上,丫环将竹筒轻轻放下,低声道:“师爷让送来的。”说毕,悄然离去。

    老龙头那么大的一个摊子,当然也要用师爷,用的竟然也是来自绍兴的师爷,绍兴师爷精通刀笔,聪明机灵,善于谋划,十分好用,也十分管用。

    丫环的声音尽管很低,可老龙头还是醒了,他闭着眼睛问:“娇娇,什么事?”

    娇娇道:“大概是信吧。”

    老龙头问:“是驿站的书信,还是信鸽捎来的书信?”

    驿站书信是有信封的。娇娇道:“是信鸽捎来的竹筒书信。”

    老龙头立即起身,抓起池边的棉布,擦干身子,又抓起躺椅上的浴衣,往身上一套,一屁股坐在躺椅上,打开蜡封,将书信从竹筒中取出,一看字迹,他便知是柳三哥写来的,龙飞凤舞,写得一手好字。

    仁兄惠鉴:

    余在洛阳,患恶疾,当请南极翁至洛救治,救人如救火,十万火急,拜托拜托。

    顺致

    秋安

    弟疾书

    某月某日

    柳三哥在洛阳,患上恶疾了?

    他不信,大概又是在管别人的闲事吧?会不会又是丁飘蓬?为了丁飘蓬,柳三哥竭尽了全力。老龙头喜欢的就是他的这股劲,这股劲一旦用到了三十六条水道的事业上,用到水道弟兄们的身上,水道便无忧了。

    柳三哥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也是水道的事。

    不管怎样,他务必要尽快找到南极翁。南极翁医术高明,精通医理,确有起死回生之术,当世几乎无出其右者。其人居于南海仙岛,年近百岁,武艺超群,却常年在大陆各地行医,随身带有两名护卫,漂泊五湖,居无定所。不过,他的要价也高得来吓人,若非王公贵戚、富商巨贾,是断乎请不起的。而且,他既不收金子也不收银子,要的是汇通票号见票即付的银票,那样携带就方便多了。

    老龙头即刻起身,来到书房。书房内有两名当值师爷,他口授,师爷执笔,他道:“各分舵舵主如晤:请在贵舵分管区域内,着急派人查找南海药仙南极翁,如找到其人,即刻将其火速快马就近送往南京或洛阳总部,并同时信鸽传书,告知南京总部。切切勿误。总瓢把子手谕,某月某日。”

    师爷们忙着写信,不一会儿,三十六封信写毕,两位师爷又忙着去鸽房发信。

    柳三哥从未写过如此紧急的信,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写这种信的。

    柳三哥看不起权力与金钱,可他在危急时,还得求救于权力与金钱。清高看起来很好,有时却显得很无奈,也很无用。

    人总得现实点吧,没有权力,你找不到南海药仙;没有金钱你即便找到了,也没个屁用,南海药仙不会给你治病施药。南海药仙总是哭穷,哪怕他口袋里装着百万银票,也会说:“我不是慈善机构,我是外出挣钱的,人活着,就得挣钱,不挣钱,怎么活!家里人多,吃口重,要养家糊口啊,几十号人,就我一个人挣钱,光养了些会吃不会干的饭桶,把我吃得成了穷光蛋,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啊。你看,我这身打扮,出来行医会客,还穿着补丁垒补丁的百衲衣啊。”

    他常年穿着两件百衲衣,一件是灰色的,一件是褐色的,装成穷人模样,他也不想想,别人会信吗!

    别人笑道:“老爷子,你就装吧,谁信呀。”

    他道:“我装,装给你看?你给钱吗?不会吧,再装,也没用吧,没用我为啥要装呢!真是一家不知一家事,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说死说活,你们也不会信。你们知不知道,南海的物价有多贵吗?那儿一片汪洋,岛上全是石头,耕地太少,物价自然就贵了。大陆的银子在那儿不值钱,这些你们都不知道了吧,只知道我治病贵、药费贵,天地良心,我可都是保本价啊,有时连保本都难。”

    南海药仙可会唠叨了,又绕到他的薄利多销上去了。

    有人说,装穷是怕强盗抢他;也有人说,别看他老,心可花了,他挣来的钱,全去泰国玩女孩子了,他去泰国青楼玩儿,挥金如土,一点都不吝啬。怎么会不穷呢!人只要深陷一个恶习就完,钱再怎么挣也不够他花。南海药仙钱花完了,便又去各地行医挣钱。

    这些,就是这个医界泰斗的相关传说。不管他有多少花边传说,但有一条传说却是千真万确的,那就是他的医术精湛,有药到病除,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和他比起来,华佗、扁鹊都逊色不少,前无古人是肯定的,后无来者却不好说了。

    第二天,安庆分舵的信鸽就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老龙头打开书信,信上写道:

    总瓢把子尊鉴:拜读来函,急着下人分头查找南海药仙,恰于坊间客栈豪华套间内觅到其人,即叩门上前说明来意,药仙得知总瓢把子邀约,大为欣然,便连夜雇船,顺江而下,赶往南京。估计信到南京,不久人也旋即而至。敬颂颐安。安庆分舵王长寿,某月某日。

    如此轻而易举地找到南海药仙,倒也大出老龙头意外。

    夜晚,南海药仙已在老龙头的客厅餐桌上落座了。

    上首坐着老龙头,客座坐着白发皓首、满脸红光的南海药仙。下首,是药仙的两个保镖,他俩是夫妻,十分恩爱,均已五十来岁,腰佩长剑,即便在宴请时,也剑不离身,身不离剑。男的叫南海仙童,五十来岁,两鬓斑白,面色黑红,长得身高八尺,却骨瘦如柴,据说他是南海剑派的嫡传男弟子;女的叫南海仙子,四十五、六岁光景,一头黑发,却红光满面,长得粗短肥胖,据说她是南海剑派的嫡传女弟子。他俩的剑术十分利害,一旦出手,便有风云突变,排山倒海之势。可他俩怎么看也不象仙童与仙女啊。

    酒过三巡,老龙头便切入了正题,他道:“我有个兄弟得了个怪病,想请先生去看看。”

    南海药仙道:“啥病?”

    老龙头道:“不知道。”

    南海药仙道:“哈,对了,你大老板怎么会知道呢,要是你知道了,就没有我们郎中的饭吃了。我这就去看看。”

    老龙头道:“人在洛阳。”

    南海药仙举起酒杯啜了一口,道:“洛阳?哦,不巧,我在温州还有一个病人,已经约好了,我得先去温州一趟,才能去洛阳。”

    老龙头知道他在卖关子,每次请他看病,他都是这么开始谈价格的。老龙头笑道:“药仙啊,怎么你每次都那么忙呢,总是有看不完的病人,每次总是在我请你看病时说已与人有预约了。”

    南海药仙道:“忙得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象个没头苍蝇似的,穷忙活,光忙不争钱呀。”

    老龙头道:“药仙你得帮帮忙了,我弟兄的病可耽误不得啊。”

    南海药仙道:“耽误了预约我就得罚款,我可罚不起呀。”

    老龙头道:“药仙,不要拐弯抹角,直说,要多少银子?”

    南海药仙道:“既然大老板吩咐下来,小老儿也不好推三阻四了,还是那句老话,去洛阳治病,能治好最好,二十万两银子;若是治不好,出诊费十万两银子。我要的可是汇通的银票。”

    老龙头道:“好说好说,没有南海药仙治不好的病。”

    南海药仙道:“满口饭好吃,满口话不好说,我可从来没说过这句话,毛病千奇百怪,我纵有天大的能耐,也不敢说能包治百病。记住,大老板,我可从来没说过这句话。”

    老龙头道:“听说,你的曾孙手到病除南不倒说过,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不中用的郎中。”

    南海药仙道:“那你找他去,就算我上南京玩儿来了。”

    老龙头道:“哪能呢,你老可别动气呀。听说,他只有十六、七岁,好大的口气啊,郎中越老越吃香,谁敢找他试啊。”

    南海药仙道:“听他吹吧,我从小教他医术,人是聪明透顶,却处处跟我唱对台戏,竟然跟我抢起生意来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老龙头道:“你老跟曾孙较啥劲啊。”

    南海药仙道:“这曾孙啊,可淘气了,一点不安生,也不好好给人治病,不好好挣钱,你那么大岁数的人了,也该成家立业了,该把结婚娶妻的银子攒下来了吧,可他却说,一般的病治起来没劲,找疑难杂症来治才有意思。什么叫有劲?能挣到银子就是有劲,挣不到银子就是没劲,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算是这些年来的饭白吃啦。他呀,成年累月在内地转悠,一点不务正业。”

    老龙头道:“行了行了,也别生气了,年轻人的想法,跟咱们不一样。”

    南海药仙道:“怎么不一样,都有一张口,都得吃饭吧,要吃饭就得挣钱,不挣钱就是不务正业。”

    老龙头道:“行啦行啦,吃完饭,咱们就走,如何?”

    南海药仙道:“当然,救人如救火嘛。”